苍南树人学校小学部:格非《唿哨》全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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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不起各位热情的朋友,我要的是作者格非的

唿哨 文 / 唿哨

??西施把饭煮了,腌鱼加酸菜。我饿坏了,接过她盛好的饭,猛扒一口,一嚼竟半生不熟,愣了愣就强咽下去了。我不好责怪她,她能舍弃滚滚红尘跟我私奔就是最大的牺牲了。然而敏感的西施马上就知晓了,歉意地夺下我的碗,红了脸自责,我真笨,过了几年王后生活,居然连饭都煮不熟了。说着把饭倒进镬里,又往火里塞了两把柴。
??黑夜像墨汁一样漫漶开来,冷月高挂,鸣虫唧唧,我喝光了带来的一皮囊酒,醉眼瞧着西施点上松明,开始用兽皮和线毯铺床。光影之中她的面庞生动异常,像一朵香远益清的粉荷。我感到今夜应该成为一个纪念日,我等了整整三十六年。我一跃而起,敏捷得像个攻城夺寨的战士,抱住她扳倒在铺,我看到她的睫毛像帘子一样垂下来,遮住了一汪深不可测的秋水。我解开她的衣,进入了不可预测的世界,时空混乱,天地轮回,我像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跌跌撞撞,我看见了鲜花白云平原山脉河流,最后无可控制地坠入万丈悬崖,失去记忆。
??当我复苏之时,西施才开始呻吟,我看出这多少有一点伪装。我坐起身,阴暗地瞟瞟身下的白色线毯,它干净得无可挑剔,完全没有印上我所渴望的一抹红。尽管我早已明了这是痴心妄想——那夫差早已捷足先登,我成了一只重蹈覆辙的笨鸟。霎时一种刻骨铭心的沮丧使我颤栗起来,像一个得了疟疾的病人,气若游丝。
??我扯下墙上挂着的盛酒皮囊,拔掉塞子,在残余的酒气中,闻到了死去的夫差那令人恶心的浊臭——这只酒囊,是剥他的皮做的,当初越军大获全胜论功行赏之时,意气昂扬的大王第一个问我有何要求?我沉吟半晌,失去了魂牵梦萦的西施我已一无所有,臣别无所求,只请把西施归还于臣。大王神色大变,公何苦如此?那西施被夫差多年金屋藏娇已成残花败柳,我想让她留守宫中调教嫔妃,公可另择贤女佳偶。此时,殿下两排文武大臣都如雷灌耳张口结舌。我心中一懔,豁了出去,臣望穿秋水,请大五恩准!勾践满脸不悦,似有震怒,从长计议。拂袖而去。站在空旷的殿内,我呆若木鸡,勾践这厮也太忘恩负义,好了伤疤就忘了痛,早知如此,何必当初?悔不该殚精竭虑鞠躬尽瘁,落得个孑然一身。我甚至觉察出勾践眼中好像闪现了一线杀机,我打个寒噤,此非久留之地,三十六计走为上。临走之前,我剥下暴尸示众的夫差之皮,制成一个酒囊,以泄霸妻之恨。
??你失望了,是不是?一句怨语惊醒了我,西施不知何时已穿上红肚兜,眼泪像露珠滚落开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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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?经过几天的操劳,我已开垦出几块荒地,撒上了麦种和油菜。西施也在一边整了一畦菜地,种上白菜萝卜,还在柴扉旁栽了几丛雏菊,然后一心一意浣纱纺线。
??腌鱼吃腻了,我很想换换口味。好多天过去了,白菜才发芽破土。我突发奇想,该不是缺肥少料吧?于是我就朝每株菜撒一泡尿,幻想它们能够像雨后的春笋一般疯长。西施大为恼怒,不要龌龊了,你还不如拔苗助长呢。淋了尿的菜,我是不敢吃了。我回过头,看到她一点不像在开玩笑,就慌忙拉上裤子系好带,才回想起西施素有洁癖,容不得一点肮脏,她每次解手都要走出很远,藏身于水边繁茂的芦苇,一直在我视线之外。她每天就寝前都要沐浴熏香,也要求我如此,否则她宁愿一人在竹榻上和衣而卧。
??一天中午,我从地里刈草回来,躺在竹榻上浅睡,西施在户外纺纱,准备制两套冬装御寒。立秋过后,天气越来越凉了,不时刮起的阵风卷飞几束棚上的茅草,抛到江里顺流而下,连寒号鸟都开始筑巢了。
??迷糊之中,一队战船逆流开来,转眼就到跟前,桅杆上旌旗猎猎作响,上绣触目惊心的“吴”字,为首一人身披金甲威风凛凛,手执宝剑对我厉声喝道,范蠡,你身为一国大臣为何出尔反尔?你想把我的女人带到哪里去?我定睛一看,竟是死而复生的夫差又卷土重来。他不是被斩首示众,连皮都给我剥下做成酒囊了么?我回头查看墙壁——那一直挂着的人皮酒囊竟不翼而飞。我大惊失色,你不是死了么?夫差哈哈狂笑,声音震得我耳膜生疼,快要炸裂。生当作人杰,死亦为鬼雄。你以为世上就只有你一个范蠡配当情种?君无戏言,夫差我是爱江山更爱美人。你既以社稷为重忍痛割爱把西施让于我,就不该藕断丝连。我勃然大怒,要女人没有,要命有一条。我抽出了尚未开刃的青铜宝剑,准备鱼死网破。
??这时,斜剌里又杀出一彪人马——越王勾践也觊觎多时蠢蠢欲动了,双方立即展开了一场混战。我左冲右突,避我者生挡我者死,在叮当作响的兵刃碰撞声中,我听到了西施凄厉的救命声,一个士兵正扛着她飞奔。我大叫一声追了过去,不料被绊倒翻滚在地……
??我醒了,跌在榻下,原来是南柯一梦,我汗出如浆。这一刻,我确确实实地听到了门外一声凄厉的公子救我——我一个鲤鱼打挺站起,抓了宝剑奔出去。天哪,西施真的被一伙强盗绑架,花容失色地在拼命挣扎。
??住手!我大喝一声,你们难道不怕王法?
??王法?他们怪笑起来,你一介书生难道连天高皇帝远都不懂?你家娘子美丽惊人,竟可以和大名鼎鼎的西施一比高下。这样的女人,你凭什么一人独享?岂不糟蹋了姑娘的青春?念你手无缚鸡之力,又送货上门,饶你一命。
??我悲从中来,乱世之中想不到一伙强盗也懂黑色幽默。我无话可说,挺剑而上。
??他们把捆得结结实实的西施一扔,亮出兵刃走马灯般围住了我狂呼乱叫,天作孽,犹可说;自作孽,不可活。长矛大刀齐头并进,恨不能剁我为泥。我把剑舞得水泼不进,以守为攻。
??渐渐地,我气吁喘喘起来,而强盗们则精神抖擞,越斗越勇。我真悔恨年少之时只知挑灯夜读而不闻鸡起舞,现在是秀才碰到兵,有理说不清了。电光石火间,已拆了三十八招,我削断一人胳膊,却中了两枪一刀。仆倒在地的西施嘤嘤而哭,哀求众位好汉手下留情,小女愿意服侍。杀红了眼的强盗们充耳不闻,出手更毒,招招夺命。我一边殊死抵挡,一边痛骂西施这廉价的牺牲我不领情,岂不闻女子饿死事小失节事大?我力不从心了。
??正危急间,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唿哨从江边传了过来,像一件无形的兵器震开了我们的酣斗,我们顿时乏力,软绵绵地倒垂兵刃把视线扯向江边,对岸一个纤细的身影正点着随波逐流的浮萍飞掠而来,轻盈得像蜻蜓点水。我惊呆了,这是武林中早已失传的绝世神功啊,来的定是世外高人。不由我细想,来人已至跟前,掀去了头上神秘的斗笠,露出一头秀发——原来是助我越国大破吴军后神秘失踪了的越女。
??知道他俩是谁吗?越女温柔地询问目瞪口呆的强盗们。
??不知道。他们老实得像一群耗子,请大侠高抬贵手饶小的狗命,我们落草为寇也是为了讨碗饭吃啊。
??抢女人,是不是想秀色可餐?越女暴喝一声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一捏碎他们的琵琶骨,像扔一片树叶似地全抛进了浊浪排空的江心。
??姑娘受惊了!越女扶起西施,扯断了绳索,问我为何流落到此?我如实相告,也反问道,大侠功成之后如何不辞而别?大王一直恋恋不舍的。越女鄙夷地冷笑,勾践卧薪尝胆让我钦佩不已,也是我出山相助的动机。想不到他和夫差一丘之貉,一个十足的好色之徒,借聘用教头之机竟敢对我非礼,若非顾忌国泰民安,姑娘我定刺他个透心凉。说罢,拔出腰间锋利无比的莫邪宝剑斩断了身边碗口粗的楝树,幽幽长叹一声,天下已没有好男人了,除了你一个范先生。
??姐姐好潇洒,肯不肯教教小妹?西施掸掸身上泥土,羡慕之极。
??妹妹金枝玉叶,如何学得这个?越女笑得很无邪,我就隐居在江边那片林子里,有事可打一声唿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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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?临睡前,西施羞涩地告诉我她有了。我猝不及防,我就要为人之父了吗?从年龄上我早有资格,从心理上我还没有作好准备。我有些茫然,心里七上八下。从这天晚上起,西施就不再让我碰她一下,说要对未来的儿子负责。说不定是个丫头呢?我对她的肯定口吻有些不快。故意泼瓢冷水。一定是儿子!她反驳得铿镪有力,好像预定了似地。

从此以后,我更累了,既要照料麦田,又要照顾行动不便的西施,已抽不出空闲去江边垂钓消遣了。想要开荤的时候,随便去撒上几网,都会有所收获,我只留下鲫鱼,西施最爱喝鲜鲫鱼汤。要不我就伏在芦苇丛中张弓射野鸭,它们多得几乎用不着精确瞄准,只须对着窝射就行。成串的鸭子被我挂在竹竿上风干,味道好极了。我对鱼不感兴趣,味太腥,甚至无法容忍西施喝汤后立即跟我接吻的气味,我总是殷勤地端清水给她漱口,说,要爱护你的一口皓齿,牙齿是女人的门面,马虎不得。我不敢直说,怕伤了她的自尊心而自讨没趣,美人的脾气是特别大的。
??冬天就这么溜走了,西施的身段粗了起来,不再婀娜。
??翌年春分那一天,西施临盆了。我凭着想象让她赤裸着躺在竹榻上,将四肢摆成一个“大”字,血和羊水像涌泉汩汩外流,她疼得把一团麻塞进嘴里撕咬。折腾了半天,一块皱折折的肉团挤了出来,我接住放在毯子上,慌张地用火烧过消毒的剑尖割断脐带,是个男孩。
??西施嗔我把脐带割长了,便将多余的部分打了个蝴蝶结。我惊讶道,亏你想得出。我突然意识到,女人瓜熟蒂落要酝酿十个月,而西施才得八个月零九天,这是怎么回事?
??婴儿一天天大了,我取名“易生”(早产之意)。周岁时越女来贺喜,把胭脂、毛笔和宝剑放在簸箕任他抓,她毫不客气地拿了胭脂。越女长叹一声,我还想收个关门弟子的,看来没了缘份。神色黯淡得像一个苍老的妇人,飘然而去。
??我注意到,易生越发清晰的轮廓一点都不像我,却与勾践神似,特别是微微凹起的鹰钩鼻,这是勾践最引人注目的特征。我恍然大悟,在与我私奔之前,西施有一个多月就住在宫里,说是接受勾践的犒赏慰问。一种不祥之兆像闪电掠过我的心头,我为自己的虚证震惊不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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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?告诉我,易生是谁的儿子?我忍无可忍,像出鞘的剑即将见血封喉。
??西施怔了怔,浑身哆嗦起来,把正在怀里吃奶的孩子呛了一下,引来剧烈的咳嗽。
??快说!作为一个男人,我有权调查出自己的老婆怀上了谁的野种。我暴怒至极,漫长的等待换来的竟是不贞不洁。
??我深信:要想重新获得贞洁,只有用死亡去换取。
??勾践。西施放声恸哭,委屈得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。易生受惊了,不合时宜地扯开喉咙加入母亲的哭泣。我烦躁起来,抽手一剑把孩子挑起甩出门外。
??西施声嘶力歇地抢出去,抱起脑浆迸裂的孩子使劲拍打——已不哼一声,死了。
??你杀了我的孩子,你杀了我的孩子,西施嚎叫起来,尖锐得像一声直冲云霄的唿哨。天下乌鸦一般黑,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。你把我也杀了吧,啊?求求你了,行行好!
??西施披头散发,疯了。
??这时,我望到江面上一个纤细的身影正点着随波逐流的浮萍飞掠而来,轻盈得像蜻蜓点水,优美极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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